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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三十章

夜幕降临, 小村庄显得格外静谧。

窗外传来扑簌簌的声响, 裴延睁开眼睛,将手从沈潆的脖子底下抽出来, 缓缓地支起身子。

他将身上的毯子大部分盖在了沈潆的身上,套上靴子, 又取过衣架上的披风, 就出去了。

青峰已经逮了鸽子, 猫在屋檐底下,拿了把小米喂它。

他发现裴延站在身后,吓了一跳,摸着胸口低声道“爷,您怎么不出声啊我以为您起不来呢。”

这个小院子统共就三间草屋, 晚上睡眠浅的连隔壁起床上茅厕都知道,裴延那屋里的动静,青峰自然也能听得见。

裴延将鸽子拿过来, 取下腿上的纸条,看了一遍京中勿念,稳住西北。

“裴夫人说什么了”青峰问道。

裴延将纸条揉进掌心里, 看了远处一眼“他们要行动了。”

“他们”青峰不解,“京里不就留了裴夫人”

裴延扯了下嘴角。蓝烟一介女流, 如何能够操起这么大的一盘棋饶是他再迟钝也明白,蓝烟的背后还有人,这个人的一双手能够翻云覆雨,把每个人都算在这个棋局里, 绝非等闲之辈。

过往裴延每次与蓝烟交涉的时候,发现很多关键的决策,蓝烟都无法当场给他回复,而是要过几日才能有结果。这不是去请示后面的那个人,又是什么

而且蓝烟说她被人所救,联合永王和定王那些人的旧部,重回京城。这里本身就漏洞百出。以裴章的手段,永王和帝王的势力必定被连根拔起,怎么可能还能支持她在京城里弄出那么个情报四通八达的歌月坊来

裴延知道自己不过是恰好被他们选中,毕竟扳倒裴章以后,总得有人名正言顺地收拾残局。不管自己是否真的为先帝之子,充其量不过是那股势力与皇权相争之中的一粒棋子罢了。

他装糊涂,就是不想较真。只要能让他保住想要的东西,他并不介意做这颗棋子。毕竟他没裴章那么大的野心,要建立什么不世的功勋,作伟大的帝王。他的愿望很简单,实现自己对沈潆的诺言,能保家国平安,那就足够了。

“爷,你在想什么”青峰问道。

“没什么。”裴延对青峰说道,“明日我要单独去一个地方,需日才能回来,你留下来照顾他们。”

青峰担心地说“您要去哪里现在边境的局势这么紧张,万一被徐都督和大同知府发现了您的行踪,那就不好了您如今不是一个人了。”

以前裴延也常有在战前独自一人去查看边境防线的情况。不过那个时候他是为了打胜战,而且他孑然一身,单独行动更加方便。

裴延拍了拍他的肩膀“放心,我有分寸。”说着,就把鸽子塞回了青峰手里,“待会儿给宋远航和昆仑飞鸽传书,我有事情交代给他们。”

青峰尾随着裴延到了主屋,给他点了盏烛灯,放在简陋的桌子上。裴延提笔,很快写好了两张纸条,交给青峰。希望他能尽绵薄之力吧。他跟裴章不一样,裴章是要把所有挡路的人都除掉,好确保不会有人威胁自己的地位。可越是这么做,积下的仇怨越多。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人。

裴延甚至觉得裴章有些可怜。就这几日徐器的动向来看,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。兄弟,妻子,亲信,最后都没有人全心全意地站在裴章那边,这何尝不是种悲凉但走到这一步,皆因为他的多疑和算计。

于裴延而言,胜负固然重要,生死却没那么重要。做人留有余地,才不至于最终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。而且裴章到底跟沈潆夫妻多年,夫妻情分不在,亲人的感情犹在。沈潆未必想看到他死。

裴章向青峰交代好一切,回了房间。他脱下披风挂在衣架上,轻手轻脚地上了床。但身上到底沾了寒气,一进被窝,沈潆就感觉到了。她转过身,睁开迷蒙的眼睛,问道“怎么起了是定哥儿醒了吗”她作势要起。

小定哥儿本来跟娘亲睡,被亲爹无情地赶去了隔壁的房间,只有易姑姑作陪。易姑姑倒也乐得跟可爱的小团子在一起,只不过夜里孩子隔三差五地要喝奶,沈潆随时都得过去。

裴延按住她的肩膀道“没事,定哥儿没醒,是我睡不着,出去走了走。”

沈潆放下心来,轻靠在裴延的怀里,迷迷糊糊地说道“你不用担心,裴章这几年树敌不少,很多人想对付他。他应该暂时不会有空闲找我们的麻烦。”

裴延借着窗外漏进来的几缕月光,摸着沈潆乌墨一般的长发“其实你不恨他,对么”

他的声音并不温柔,因为嗓子受过伤,有种异于常人的沙哑,实在算不上好听。而且他总能很好地藏住情绪。沈潆的睡意去了大半,抬眸看着他的眼睛。他的表情很平静,似乎只是在聊家常,并没有要追根究底的意思。

“我不恨他。”沈潆轻轻地说道,“无爱亦无恨。”

因为不爱了,所以连恨的必要都没有。恨是因为刻骨铭心的记忆,因为恨的那个人有着太重要的意义,所以才能主宰另一个人的情绪。

裴延扯了下嘴角,忽然觉得这个问题本来就有些傻。他并不是怀疑沈潆的感情,他只是想确认,自己刚刚的那个决定对不对。

“睡吧。”裴延躺下来,闭上眼睛。

沈潆想了想,还是说道“但我不想看到他死。如果可以的话,能不能留他和他的妻儿一条生路他当年派人杀永王和定王,才有今日蓝烟来报仇。固然他不死,或许将来也会让他的孩子来报仇。可是,我不想你变得跟他一样,做个双手染满鲜血的人。”

裴延把她轻轻地按在怀里,说道“我跟他本来就不一样。”

他这话,算是做了结语,并不想再深谈下去。

沈潆识趣地不再说。他虽然嘴上说不介意她跟裴章的过往,但这并不意味着心里真的毫不在意。男人都是有自尊心的,聪明的女人不适合一再去触碰那些底线。

她把他冰冷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,笑着轻语道“这样会暖和得快些。等暖了,就好好睡觉,别再胡思乱想了。”

裴延的喉结滚动,睁开眼睛,像狼一样将她压住“为夫有更好的办法,你要不要试试”

“你别闹,很晚了”沈潆嗅到危险的气息,双手抵着他的肩膀,别过头。明明睡前刚刚来过,他真是精力旺盛,她都快招架不住了。

裴延低头,热气喷在她的脸侧,蛊惑般沙哑的声音“嘉嘉,你真的不想”

沈潆只觉得浑身一激灵,脸侧那又热又痒的感觉,一下子窜进了心窝。这个男人总能把她的理智和矜持全都逼走,然后在她的心里放一把大火。她双手勾住他的脖子,狠狠地咬住他的嘴唇。

“那就一起烧成灰烬吧。”

裴延把被子猛地一拉,盖住了两个人。沈潆贴身的衣物从里头掉出来,落在地上,像水中开出的一朵莲。炕上的被子如同麻花一样拧在了一起,翻滚不停,所有的声响都困在里头。

窗外的月光淡淡,天地间弥漫着一层轻烟,安静的小村落宛若世外桃源。

天还未亮,裴延就起身了。他穿戴整齐,看到沈潆整个人陷在被褥里,睡得香沉。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,将她落在地上的衣物捡起来,放在一旁。

他没告诉她要离开几天的事情,本打算再也不跟她分开,可有些事,是他的责任,他不得不去做。他其实不是个喜欢开口说离别的人,但他相信,她都能明白。

裴延将写好的纸条放在枕边,又摸了摸沈潆的额发,这才起身出去。

这一去,不能说全无危险,但也是为了彻底消除后顾之忧。

在开平卫以北,不到五十里的地方,是一片荒漠。过了这片荒漠,就是大业和鞑靼的国境线。此次徐器与鞑靼在荒漠之中交兵几次,各有胜负,如今停战,徐器带着大部分军队驻守在开平卫,等待补给。而鞑靼的大军则退到了荒漠的沙堡之中。

沙堡本来就是军事据地,备有基本的粮食和水。但对于大军每日的消耗来说,附近沙煲之中的食物还是杯水车薪。

鞑靼领兵的大将是英利王,他是先汗王的弟弟。本来在上次的汗位之争中,他支持的不是如今的汗王,不应该得到重用。但他拥有最强壮的兵马,最骁勇的骑兵,所以汗王派了自己的亲兵,由他领军,联合作战。他本就是鞑靼的主战派,攻下开平卫之后,便有几分飘飘然,再见到大业的土地广袤,物产富饶,一时之间红了眼,不顾王庭几次三番召回的命令,执意留在这里,等待时机。

王庭又派了特使来,苦口婆心地劝道“英利王,您不能再跟大业耗下去了。冬季鞑靼物资本就匮乏,实在无法支援这么多人的军用。”

英利王大口啃着羊腿,络腮胡子已经有了几分花白,含糊不清地说道“怕什么大业有的是粮,没有了,我们就再去抢”

特使皱眉,行了个礼“可是如今您被挡在开平卫之外,如果靖远侯率领的西北军与在开平卫的军队形成合围之势,我们的军队就危险了”

英利王大笑了两声,把脚翘到椅子上“你还不知道吧靖远侯已经被他们的皇帝定为通敌叛国的人,西北军早就不是他率领了如今他自身难保,哪有空管我们。我得到消息,大业近来不是很太平,只要再等等他们起了乱子,我们就能一举攻到京城去到时候,我们的子民就可以迁徙到温暖的地方去,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”

他没说的是,他早就跟漠西的瓦剌约好了。到时候一起出兵,得到的好处,自然也分给他们一点。

特使也不能说英利王不对,他确实在为鞑靼着想,到了冬季,草场凋敝,大雪漫天,常常是行了数十里地,一个活物都没有。很多草原上的人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死去。所以,鞑靼才一直想要侵占大业的边境,为了让自己的人民到稍微温暖的地方好好过冬。

这个时候,士兵从外面跑进来,满脸惊恐“大王有,有人要见你,说他是靖远侯”

英利王的羊腿还挂在嘴边,一时忘记了动作。

“你说什么”半晌他才反应过来,猛地站起。

“靖远侯在堡外,要见您”士兵重复了一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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