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决裂

孟钦和揉捏了一会徐婉的手,看了一眼窗外,对徐婉道“今天晚上没什么事,外面月亮好像还不错,去湖边看看?”说着他站起来,将她刚才那杯没有喝的酒喝干。

金城这边的天气变化极快,前天晚上还是狂风骤雨,如今花园的石板路上只有残留的落叶。也是因为才下过雨,难得有凉爽的夏风,天边还有一轮圆月。

徐婉和孟钦和并排走着,侍从官懂眼色,只远远跟在后头。他没有说话,徐婉也没有打破这份沉默。

徐婉看着远处出神,湖里有一轮月亮映在水中。他放缓步子,看了一眼徐婉,淡淡道“我好久没有这么仔细地逛这个园子了。”

徐婉明白他话中的意思,他从前总是提着一颗心,而如今孟钦同大势已去,这金城的天已经彻底变了。

徐婉笑了一下,她其实也在和他一起等这一天,退一万步,就算他上辈子对她没有什么感情,徐婉也承认孟钦和比孟钦同更适合帮着孟司令平天下。

孟钦和走过来抓住她的手,“我这几天本来不怎么高兴,可你能留下来继续陪着我,我现在很高兴。”他脸上有淡淡的笑意,看得出这句话是由衷的。

往昔的岁月就像在眼前流走,徐婉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很多的画面来,从他第一次在凯乐舞厅救她开始,再后来他对她若即若离,这辈子她决心与他分离却一次又一次地相遇。他其实不知道,这已经是她在他身边的第三个年头。两辈子,什么难的、险的她都已经陪他经历过了。从惊心动魄到如今的风轻云淡。

孟钦和低头看了她一眼,朝着湖心亭扬了下巴,道“去亭子里坐坐。”

“还下棋吗?”

“好啊。”孟钦和说完转过身交代侍从官,“把我房里的象棋取过来。”

一说起下棋,徐婉联想起前几日和爱兰、他一起下棋的情景来,她确实有些想爱兰了,除此之外,她也在想,如果她的孩子和爱兰一样可爱,他们一家三口坐在那里下棋、说笑,又是一番怎样的场景,上辈子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,此刻竟然离她这么近。

徐婉下定决定,停下脚步来。孟钦和还握着她的手,见她突然驻足也回过头来,徐婉抬起头看着孟钦和道“二少,其实有件事我一直……”

或许是她很少这样郑重其事,孟钦和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,不过他似乎是怕吓到她,又笑了一下,用一种轻松的语气道“噢?你有什么事瞒着我?”

徐婉可以感觉到自己手心发汗,赌上她自己的后半辈子她并不害怕,她只怕这个孩子会像上辈子一样不能平安地来到这个世上。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,这都是一场豪赌。

“二少。”突然有人仓促地喊了一声孟钦和。

徐婉忽然松了一口气,和孟钦和一起回过头去,才发现是宋存山过来了。徐婉原以为他是过来送象棋的,可他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,反而眉心紧蹙着,看上去很是匆忙,“二少,我有急事跟您禀报。”说着又看了一眼徐婉,似乎是有些不方便。

宋存山向来是个知分寸的人,他口中的急事肯定就是十分要紧的事情了。孟钦和微微蹙了一下眉,侧过身拍了一下徐婉的肩膀,“你先去亭子里等我一会,过会我再来找你。”

徐婉一向识趣,也没多问,点点头就往湖心亭去了。

只会徐婉这一回隐隐有些不安,走了一段路,她转过头去看了一眼,却发现孟钦和已不在远处,只留给她一个远去的背影。

难道是金城出什么事了?他甚至都没有跟她再嘱咐什么,又或许他过一会就回来了?

他说过会回来找她,还会回来吧?徐婉看了一会,还是继续往湖心亭那边走。她刚坐下,侍从官便将象棋、果盘、茶水都端了过来。

徐婉没忍住问了一声,“你知道二少去哪了吗?”

那个侍从摇了摇头,“这个我就不知道了。”

这个侍从官不知道也是件好事,若是孟钦同再闹出什么事端来,想必满金城都风风雨雨了。只要孟钦同不作祟,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。

徐婉看着象棋发了一会呆,孟钦和可以自己跟自己下棋,可她却没有这样的本事。她有些无聊,还好有月亮陪着她,湖面上起着微风,月亮倒映在水中,波光粼粼的,就在不远处,感觉离她很近很近。

只是夜晚的风有些凉,不知坐了多久,徐婉只觉得浑身发冷,而刚才他们端过来的两盏热茶也已经凉透了。过了一会儿,方才那个送象棋的侍从官走过来,对徐婉道“徐小姐,刚刚宋副官托人过来传信,二少那边有急事,今晚上都不会回来了,您先回房间休息吧,晚上风也挺大的。”

“二少那边是什么事?”

那个侍从听徐婉这样问露出些尴尬的神色,“这个宋副官没说,不过听宋副官的口气,不是什么要紧事,您不用太过担心。”

徐婉知道那个侍从官本意是好心安慰她,却不偏不倚正好戳中了她的痛处。她一方面确实不希望出什么事,可既然不是什么要紧事,为什么又把她一个人抛下不闻又不问?

第二天孟钦和还是没有回官邸,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。徐婉忍不住去问佩芳,可佩芳神色闪躲,只说,“过两天二少就会回来的,二少有事,姑娘您等一等就回来了。”

佩芳是最不会劝人的,上辈子她跟她说孟钦和会心疼她时也是这么一个语气。这几天或许是佩芳见她心情不好,越发让厨房给她做了不少好东西。

只是到底是什么事情呢?官邸一点风声也无,连报纸上都没有什么消息,孟钦和却也迟迟没有回来。她的脑海中顿时冒出无数种可能性,一时间心神不宁,什么事都没有心情,只坐在椅子上看着门口发呆。

那种熟悉的场景又回来了,像夕阳一点点从窗口透进来,这种熟悉的感觉也在一点一点蚕食她。上辈子,她也是这样坐在窗边等着他回来,远处汽车路过的声音,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她燃起希望又失望。

孟钦和回来时两天后的中午,在他回来之前徐婉已经听到了消息,不过不是他让人告诉她,而是无意从两个女佣的口中听到的。

她们都知道了,唯独她一个人蒙在鼓里。

徐婉没有猜错,她还是了解他的,她最害怕却也最期待的时候终于要来了。

上辈子他请老师教她识字,那个时候她学了一个成语叫作“饮鸩止渴”,那时她还不理解怎么会有这样的人,可仔细想来,她就是那个饮鸩止渴的人,上辈子是,这辈子还是。

徐婉这一回有所准备,孟钦和去她房间的时候,她坐在小圆桌旁,桌子上还摆着一盘已经摆好了的象棋。听到孟钦和进来,徐婉抬起头朝着他璀然一笑,“二少,还下棋吗?”

他哪里听不出她埋怨的语气,不回应,只问“中饭吃了吗?听说你胃口不太好。”

徐婉依旧脸上挂着笑,回答道“我不是胃口不哈,只是我一直在等你。”

他的脸上也浮起一丝笑,却透着几分无奈,道“那天晚上有急事,该让他们早些跟你说的。”他说着走过来,在徐婉的对面坐下,他的目光没有一刻从她脸上移开过,有几分柔情,又像是在找着什么。

徐婉这一次没有再低过头去,而是直直地看向他,明知故问“二少,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?”

听她说完,他即刻移过眼去,不再看她,问道“记得上次你说你想爱兰了?随州那边还……”

“我不想你送我去随州。”徐婉知道他想说什么,一口回绝。

孟钦和稍稍愣了一下。

看着他被拆穿时意外的表情,徐婉觉得好笑,接着一针见血道“我听说杨小姐回来了。”她用了一种极为轻松的口气,说的却是最尖锐的话,“二少,你看着两张相像的脸难道不会觉得膈应吗?”

她话音刚落,孟钦和的脸即刻冷了下来,身子朝她靠近了些,是压迫的意味,“就算她回来了也跟你无关,你照样可以住在这里,我答应你的都会给你。”他将挑开话题,又问她“你上次说有事要跟我说是什么?”

他答应过带她会司令府,给她名分,即使杨小姐回来了,对他来说也不难办,哪个军官不是三妻四妾?

徐婉其实也做过这种打算,可真正到了这一步,才发觉她一点儿都忍受不了。她差一点就又一次将自己的信任交付给他,徐婉觉得讽刺,咬紧了牙不想开口。

孟钦和并没有勉强她,却也看得出很不高兴了,直接站了起来,“不想说就算了。我还有事,这段时间佩芳会照顾你。你就住在这里,哪里都不用去。”

徐婉站起来,往前走了几步,“二少,我既不想去随州,也不愿意住在你这里。”

他似乎对她刚才那句话并不在乎,转过身来看着她,淡淡问道“那你想去哪里?你把这官邸当什么地方了,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?”说着,抬起手轻轻擎在她的下巴上,又往前进了一步,像是刻意要和她亲昵,又像是在宣示他的主权。

徐婉别过脸,试图将他的手拿开,可屡试未果。徐婉这恼了起来,直接道“二少,您难道一直都没看出来吗?”说着,她低头抚了抚自己的小腹。

她一说完,他的脸色果真变得怪异起来,将手放下来,低头仔细打量她的小腹。她今天这身浅紫色的袍子下,确实可以看出些身形了。

“所以你当时那样求着我救胡润生?”他似笑非笑。

“跟胡润生没有关系?”徐婉一口回绝。

“那跟谁有关系?”他仍绷着脸,怒气却收敛了些,目光从她的小腹回到了她脸上,看得出很想要一个答案。

徐婉知道他在想什么,肆无忌惮笑了起来,仰起脸道“我只知道这个孩子还没有三个月,他父亲是谁我也不清楚。不过您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,我离开坤州官邸的时候一分钱都没有要您的,出了门就后悔了。您想想,像我这样的人,除了回去卖笑,还能靠什么养活自己?”这些话是他上辈子跟她说的,这一次他原封不动地还给他。

孟钦和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,额上的青筋隐隐浮现着,徐婉很久都没有看他这么生气过了。

可这一次徐婉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,偏偏不怕惹怒他,扬了下眉轻声道,“二少,您是想做这个孩子的父亲?”她的语气虽轻,却是羞辱与挑衅。

徐婉话音未落,孟钦和怒不可遏,伸手掐住她的脖子。孟钦和渐渐用力,徐婉喘不过气来,她的脖颈原本洁白纤柔,不过一会儿就被掐得通红。

可徐婉完全没有求饶,她的眼角明明已经有泪水,却只是咬唇看着他。

原本是一天正午,外头的天色却已经渐渐暗了下来,天气无比地闷热,闷得人喘不过气来,一场暴雨蓄势待发。

孟钦和憎恶地盯着她,额上的青筋跳动。徐婉稍有些后怕,他上辈子还没有这样对待过她,她没有想过他会这么生气。

可不知怎的,她就是开不了口去求他,她眼角边的那颗眼泪就要涌出来了,徐婉拼命仰着头,不想在他面前掉眼泪,可那泪珠子还是不争气地从她眼角划落了。

也是那一瞬,孟钦和猛地将手松开,顺势往后推了一下,徐婉没想到他会突然松手,一点准备都没有,直接往后退了好几步,撞倒在了门口的衣架上。

孟钦和连头都没有回,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,滚!”

好在并没有伤到孩子,徐婉缓了一会,扶着衣架艰难地站起来,拿起地上已经精简过的行李,从他身边擦肩走过,最终快步走了出去。

出了门才发现宋存山和几个侍从官正在门口守着,他们脸色紧张极了,想必是听到他们刚才的对话了。徐婉倒是终于松了一口气,凭借她对孟钦和的了解,这一回她是真的自由了!

她不要他的愧疚,也不要他的同情,与他相关的她什么都不想要了,除了这个孩子。不,这个孩子今后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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